我媽今年53歲,她做過很多工作。
我還沒出生時,她在電線廠當作業員。我出生之後,她做家庭代工順便帶小孩。我跟弟弟都上小學後,她在水產中盤商做篩文蛤。篩文蛤是什麼樣的工作呢?我來跟大家說明一下。
文蛤的大小不一,大顆的文蛤價錢高,小顆相對比較便宜。中盤商從大盤商叫來的文蛤是裝在桶子裡,使用人工拿篩子篩選分級,這非常消耗體力的差載,別小看文蛤其實牠很重,又必須從水裡把文蛤撈出來過篩。夏天雖然清涼,冬天則必須雙手泡在冰水裡,體質冷的女性是無法承受的,於是她沒做多久(兩三年)就換了工作。她在中盤商工作的這段日子,每天回家後都充滿海產的腥味,很難聞,但我家餐桌上也常常出現美味的牡蠣及超大顆的文蛤。
小學五、六年級時,她到家庭烘焙坊當烘焙助手。所有她做過的工作裡,我最喜歡這個,因為烘焙坊會讓她把NG餅乾帶回家,我也常去烘焙坊找她,在一旁看著各種手工餅乾被製作出來,甚至烘焙坊的烘焙師傅還烤了生日蛋糕給我,那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屬於自己的生日蛋糕。烘焙坊的工作不算粗重,但是細砂糖紛飛,後來媽媽的氣管無法承受,於是她又換工作。
離開烘焙坊後她到某個醬菜廠當作業員,那個醬菜廠大家一定都知道,因為它初一十五會廣告「老耶啊,明天要吃素」。她在醬菜廠工作了十多年,小小醬菜廠的產線並非全自動化,切醬瓜是人工,煮醬菜分裝醬菜都是人工。據媽媽說醬菜廠裡的工作是很粗重的,年輕人不願意做,常常有年輕人來上班,不到幾天就不願意再來,她對於自己能撐過一年又一年,很是得意。
但兩、三年前因為跟同事不合及腰傷,她離開了醬菜廠。我跟我弟已經在經濟獨立,她的經濟壓力小很多,她到早餐店擔任計時員工,開始學站煎台及做各種早餐。每次回屏東我都會特地去買她做的早餐,承辦大型活動需要採購早餐時,我也曾經請她工作的早餐店幫忙。
媽媽雖然學會做早餐,但是她不願意站櫃台接待客人,曾經問過她原因,她只說:因為她的國語不標準,接近台灣國語腔,她沒信心能跟客人應對,而數學不好,她怕算錯錢找錯錢。就是因為這樣自卑感,讓她這輩子都只能做一些體力活。
今天早上她打電話給我,叫我幫她查如何考中餐丙級的證照,要去哪裡補習,要怎麼考試等等。在電話中問她為什麼想考中餐丙級,那需要考學科筆試,她已經大字不認得幾個,學科對她而言難如登天。她回答我:現在很多工作都需要中餐丙級證照,比如學校的煮飯工、小吃店等,她想要學得一技之長,以後想換工作時才容易……。
聽到她的答案,我傻住了。一直以來沒有自己的生活,努力工作養大我的媽媽,開始想要學習新的事物,即使她知道考試很難考,即使要把幾百道選擇題背起來,要學做很多道菜,她還願意嘗試,雖然也是為了日後能換工作,但我感受到她強大的生命力,突然覺得路不轉人轉這句諺語或許不假。
對照現在的我,放棄拼布、日文學不好、法律不想學、健身瘦不下來,每天只想要一睡不醒……。這樣子的我,到底該如何是好呢?我覺得慚愧。
希望媽媽能順利考取中餐丙級證照,然後,我也該好好思考我的人生到底該怎麼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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