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文課是這樣子的,進度飛快,一週上完兩課大家的日本語,上課總不斷地點名同學回答問題或者中翻日,對,你沒看錯,就是中翻日,貨真價實的翻譯,課堂上每上完一個句型你要能立刻吸收,能正確解答習題。每週有近百個單字必須背,漢字及讀音都要背下來……。一週兩次,每次3個小時的課,不上課的日子裡,我每天與日文為伍,無時無刻讀日文。
年近三十,再也無法忍受不會日文的不方便。看不懂村上春樹,聽不懂強尼的演歌節目,拼布書上的作法也只能看圖說故事……。
而家族書寫課讓我潛進記憶的深處,大膽地攪動著腦海深處經年累月沉積的痛與苦。讓我就算歪掉也想說出故事。
這是我人生中第三次學日文。第一次是在國小五年級,那時我才11歲,第二次是讀研究所22歲時。前面兩次都以失敗收場,而30歲的我相信這次自己一定會成功。
嚴格來說,11歲的我並沒有真的學日文,只是自己拿著一本老舊的書,對著卡帶咿咿啞啞的念著五十音,拿著紙筆胡亂的畫著自己完全不懂的日文句子,並且複製出一封封有字天書,寄給懂日文的筆友。
老舊的日文書,書的每一頁都長滿黃斑,整本書盡是潮濕的霉味;卡帶的音質奇差,或許是在風吹過的樹林中錄製的也說不定。這套日文的學習教材,就姑且稱它為教材吧,它是我爸爸的。
我爸爸渴望學日文。
他是個工人,只有高職補校畢業,據他說,當時的他有考上國立高職日間部,但父母不讓他讀書,於是他只好當兵,當完兵只好到工廠賣命。他總是對著年幼的我說他是能讀書的料子啊。他所工作的工廠,重要管理職都是日本人,工廠裡的台藉主管,都說著流利的日文。而眾多不會日文的下層工人們,則注定消耗自己的健康後被資方拋棄。我爸他說,主管不高興時隨時可以把人叫來罵聲バカヤロ,然後你還得跟他說謝謝。
我兒時對我爸的記憶是晚上總是不斷的在寫字,他說他在寫提案單,提案單是工廠的管理者廣徵員工的意見,只要能提出增進效率的見解,不論你是工人或者主管,都能被表揚。我爸爸應該真的是塊能讀書的料子,我的印象中他寫的提案被採用過幾次,公司給了他一點獎金,他既開心又得意。
他拿著獎金到舊書攤買了一盒日文教材,他打算靠著自修學會日文,他每天晚上回到家,身上滿是汗臭味但他開始認真あ、い、う、え、お的念著,像個認真的學生。
後來他有自修成功嗎?有的,他會說幾句簡單的話,會說早安,會說請及謝謝。其他的再也沒有了。有一天他不再下班後讀日文,他心情極差,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。總之,那盒日文教材被他丟在客廳的一角。
我偷偷的把那盒教材拿回我的房間裡。
小學五年級時,班上同學因應國中開始有的英文課,早已成群結隊到補習班補英文,我不敢要求父母讓我補英文,補習要多花錢,而我家好像沒有很多錢。看著同學在學校裡討論英文作業,我的心裡乾著急著,怎麼辦?大家都會英文了,只有我不會耶,感覺自己又更矮了一節……。
「沒錢補英文,但或許我可以學日文啊,日文好像也是一種外國的語言,如果可以學會,那班上同學裡就只有我會耶。」這個天真可笑的想法突然閃過我的腦海。於是我開始在放學後打開卡式收音機,像是進行某一種神秘儀式般小聲地重覆地念著あ、い、う、え、お。神秘儀式沒進行多久,連五十音都還沒背熟,句子還沒抄太多句,我爸突然叫我交出他的日文教材,他要把它再賣回去舊書攤。
我人生中第一次學日文就這樣子以失敗作收。而再長大一些,開始懂得世界的殘酷與貧窮的可怕後,我把日文視為一種羞恥的印記,我爸爸跟我,我們都曾經希望能藉由學日文來改變人生中的境遇,但我們都失敗了。從此以後,我再也不想面對日文,再也不想面對自己已經失去的盼望。
年近三十的我終於鼓起勇氣再次下定決心--學習日文。也許這一輩子我都無法出國讀書、悠閒的出去玩,或許會日文無法改變我在職場面對的困境。但,為了圓夢,圓自己兒時早夭的夢,圓我爸爸的夢,日文課再怎麼辛苦,我都會撐下去。
一到六課的複習 |
出去玩都帶著課本,擺出讀日文的陣式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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